人民法治杂志报道，殡葬服务面对亲人溘然离世，人们往往无所适从。从治丧到下葬“全包无忧”的殡葬服务，确能让逝者终归安息，生者得以慰藉。然而，近来辽宁省朝阳市部分群众却发出了“死不起”的感慨，据他们反映，当地殡仪馆利用“阴阳先生”作中介，巧立名目强迫收费，高额的费用让“穷人借钱办丧事”。
阴阳先生“引路”，殡葬消费如闯关
在实地采访调查过程中，朝阳市市民盛先生向记者反映了他被朝阳市殡仪馆一路盘剥的经历。
盛先生的岳父于2018年3月18日在朝阳市中心医院肿瘤科死亡。他连忙联系朝阳市殡仪馆，请求派车接遗体。“我问车是什么价位，殡仪馆的人说还没到那一步，问我岳父是否是正常病逝，得到我的肯定答复，他们接着就问是否有阴阳先生。”盛先生说，殡仪馆称要先派阴阳先生提供服务，否则无法派车。在接受阴阳先生的服务后，其他流程得以继续。
盛先生说，电话中工作人员告知，转运车价格分为四档：300元/辆、500元/辆、700元/辆、900元/辆。因家庭经济状况不佳，盛先生选择了最低档次的转运车，遭到“婉拒”。
“300元的车是接一些非正常死亡或交通事故的，我建议你们还是用500元的。”殡仪馆工作人员说。盛先生再次表示家境困难，殡仪馆工作人员改称“300元的车去了事故现场”，盛先生只得同意使用500元遗体转运车，到殡仪馆时他发现300元的转运车就在停车场。
在殡仪馆停尸房，工作人员介绍了存尸标准和费用分别为：5元/小时（冷冻）、10元/小时（冷藏）、15元/小时（冷藏）、30元/小时（冷藏）。死者家属提出使用10元/小时（冷藏）时，被告知没有位置，且被推荐使用15元/小时冷藏间。死者家属提出使用便宜的冷藏间，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说：“那就是5元/小时的冷冻冰柜，存放的都是意外死亡的，如果不忌讳，我马上就给你冻。”死者家属只好选择使用15元/小时的冷藏间。
接着，丧葬服务工作人员提出冷藏间必须摆设护灵鲜花，价格分别是700元、900元、1300元价位不等，分别为7瓶、9瓶、13瓶不同规格，平均100元/瓶。当死者家属再三表示条件不允许时，工作人员说：“这是馆里的要求。”经过家属再三沟通，工作人员“破例”允许只摆设5瓶价格为500元的鲜花，但必须另摆两个护灵花圈，每个200元。
来到告别厅，殡仪馆一名中年女性工作人员介绍了可选项目的收费标准：护卫队300元、告别厅花圈2个（每个200元）、尸体旁献的小鲜花100元。家属继而又表示负担不起，终于得到工作人员允许，可以选择400元的告别花圈。
遗体存放完后，家属准备先将遗体火化后寄存，等选好墓地，清明节下葬。殡仪馆告知：需在殡仪馆购买骨灰盒后方可寄存，在外边买骨灰盒不给寄存。家属无奈之下选择下葬。由于风俗原因，老人遗体下葬一般都在13时前，所以遗体要提前火化。殡仪馆工作人员告知只能在殡仪馆买骨灰盒，才能跟领导沟通。“骨灰盒价格从1千多到8万多不等，可以随便选，只要购买了，火化时间上我们就会给你往前排。”死者家属花了1380元购买了骨灰盒，实际交付费用1495元。
3月19日早上7点40分，死者家属把4盒玉溪香烟交给一位工作人员。20多分钟后，工作人员将尸体运至尸体美容室，家属放弃了美容师推荐的过千元的项目，交付160元遗体整容费用结束。
与盛先生的遭遇相同，双塔区赵先生被迫选择500元的遗体转运车后，家属想当日将遗体火化，被告知“只能等到23号”。阴阳先生“指点”说：“不如买个骨灰盒，要不然处处找你别扭。”家属购买了2615元的骨灰盒。随即，“阴阳先生”告知死者家属，遗体将提前安排在3月22日早7时举行完告别仪式后火化。
双塔区陶先生向记者反映，他的母亲因意外去世，运到殡仪馆后，工作人员索取抬尸费3000元。家属要求提供收费标准，工作人员称按照殡仪馆要求，意外死亡的各项费用需双倍收取。
据了解，朝阳市殡仪馆告别厅的尸体旁摆放的鲜花，最低标准800元起，然后是1000元、1500元、2000元……鲜花不可以带走。一个告别仪式，每盆鲜花100元，花圈200元，可以重复使用。记者在朝阳市花卉市场了解到，一盆花售价不超过30元，花圈不超过80元。
家属向记者感叹，朝阳市殡仪馆作为事业性公益单位，私下搞暴利经营，存在的问题“全国罕见”。
殡仪馆馆长开公司，同一个窗口两家用
朝阳市物价局、民政局联合下发的《丧葬事业收费标准》明确规定：基本必须的殡葬服务项目实行政府定价管理，由市物价、民政部门制定全市统一的收费标准。对非必须的延伸项目实行项目管理和最高限价，由丧户自愿选择。同时强调，严禁强行服务、强行收费、搭车收费或只收费不服务。收费必须开具由财政部门统一监制的正规票据。
死者家属反映，对一场葬礼的收费，殡仪馆在同一窗口出具了三张不同的票据：发票、收据、购货清单，分别盖着朝阳市殡仪馆、众生殡仪服务有限公司的公章。
从采访中记者了解到，殡仪馆与众生殡仪服务有限公司使用同一收费窗口。原为朝阳市殡仪馆的服务项目，如告别厅鲜花租赁费、冷冻间收费、守灵间收费、护灵移灵费、遗体美容费、随葬小花圈等，收费标准均由朝阳市物价局核定。然而，这一系列服务内容都被转让给众生殡仪服务有限公司。
朝阳市众生殡仪服务有限公司成立于2006年6月2日，经营范围包括：殡葬礼仪服务；殡葬用品制作、销售；尸体存放、整容。法定代表人为赵凤阳。
网上可查资料显示，赵凤阳为该公司最大股东，股比占67.12%，2007年7月认缴出资74.5万元。据记者调查，赵凤阳还有另一身份——朝阳市民政局干部，从2004年开始，他开始担任朝阳市殡仪馆馆长，于2015年退休。
据记者了解，朝阳市殡仪馆是朝阳市民政局自收自支的独立事业法人单位，按照物价部门核准的价格收取火化等费用，使用行政事业单位收费专用收据，全额上交财政专户管理。
死者家属盛先生向记者提供了殡仪馆开具的票据，票据涉及消费金额达6545元，其中盖有众生殡仪服务有限公司公章的增值税普通发票金额960元，盖有朝阳市殡仪馆公章的非税收入财政专用收据金额2150元，其他3400多元均开具的盖有众生殡仪服务有限公司公章的购货清单。
针对殡葬服务项目收费的问题，记者到朝阳市发改委采访。办公室的张女士提供了朝阳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、朝阳市财政局、朝阳市民政局联合下发的朝发改发【2016】561号《关于指定朝阳市殡仪馆殡葬服务收费标准及有关问题的通知》。《通知》要求：殡葬服务收费项目实行政府定价，遗体接运费、遗体存放费、火化费、骨灰寄存费有明确定价。除基本服务收费以外，殡仪馆对外提供的服务如纸棺、告别厅使用费、守灵间收费、休息室收费、其他服务收费全部经营服务性收费，实行市场调节价管理。经营服务性收费项目以《关于重新明确殡仪馆殡葬服务费标准的通知》（朝价发【2012】113号）规定的项目为准。需要增加服务项目的需要报民政局、发改委批准。《通知》还要求：放开丧葬用品价格，殡仪馆经营的丧葬用品如花圈、骨灰盒、祭祀工艺品不再实行差率控制，实行市场调节价，由丧属自愿选择。殡葬服务单位或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强制群众接受服务收费，殡葬用品必须实行明码标价制度，不得强制推销殡葬用品。
朝阳市发改委办公室另外提供了一份2018年2月28日《朝阳市发改委关于开展殡葬服务收费情况调研的汇报》。调研汇报注明：“当前殡葬服务及收费中存在的主要问题，政府定价项目少，由于存在垄断性，部分项目标价过高又无法控制，如纸棺，原定价每个100元，现最高价400元，一火化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可见，朝阳市殡仪棺垄断经营的系列问题，政府部门调研清楚，群众反映情况真实，问题亟待解决。
严禁党和国家机关及机关干部经商办企业，是党中央、国务院的一贯方针。《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》《中共中央、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制止党政机关和党政干部经商、办企业的规定》等有关文件和规定，对党和国家机关干部违规经商办企业都有具体的禁止规定。其中，《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》明确规定，党员领导干部离职或者退（离）休后不得违反有关规定，个人从事与原任职务管辖业务相关的盈利活动。原朝阳市民政局干部、殡仪馆馆长赵凤阳何以在职期间公然投资办企业，退休后从事与管辖业务相关的盈利活动？
2018年4月3日，民政局社会事务科的李科长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，会对记者提出的问题一项一项查清楚，“黑就是黑，白就是白，会给你们一个正确答复。”截至记者发稿，未收到任何回复。
殡葬不仅是个体生命终结的仪式，也是亲属表达对逝者哀悼追思的方式。在奥斯卡最佳外语片《入殓师》中，男主人公小林对每一具遗体都悉心呵护，温柔相待，给予逝者在世间最后的尊严。两下比较，不禁令人恻然。殡葬服务具有公益属性，确保政府基本公共服务不缺位，确保其他服务市场行为不失范，是我国殡葬业改革的要求和方向。不要让家属承受失去亲人苦痛的同时，还要为殡葬服务的质量和价格揪心。
朝阳市殡仪馆是民政部门下设事业单位，何以脱壳出另一身份众生殡仪服务有限公司？这是否为权力寻租所致？如何规范朝阳市殡仪馆存在的系列问题？本刊对此将继续关注！
（原题《辽宁朝阳市殡仪馆收费乱象调查》刊载于《人民法治》2018年5月号）
